风中的回忆

武汉枫叶高中校区11年级  邓秋显

瑟瑟的萧风中夹杂着朦胧却又深刻的回忆。站在窗边，凝望着远方。不知道这漫漫的秋风，能否将我的思念带到远方。在大海的尽头，你现在过得还好吗？Meghan（梅干）——我的第一个外国籍的老师，也是第一个敲开我心灵大门的外教。她是我初中时候的口语家教，长得白白净净的，一双湛蓝色的大眼睛，身上散发着一股独特的气息。嘴角上常挂的微笑，笑靥如花。她来自美国芝加哥的一个不算富裕的家庭，来中国大学担任一年实习老师。每周我都会和她一起练口语，她是我的良师也是我的益友。因为在短短的一年的时间里，我从她的身上学到了很多。直到如今，每当看到她送给我的礼物和她每节课写给我的单词讲义，都让我不禁黯然：梅干，你在美国过得还好吗？

随后不久，我们渐渐由陌生人变成了朋友。每当第一缕暖阳透射进来，她都会早早地准时等在门口。依然，挂在耳边的是那副随身听。那时词汇量还有点单薄的我，在和她聊天时，总是会时不时的卡壳。每每她都会用那双透蓝的双眸久久地凝视着我，脸上的微笑却从未褪去，默默地等待着。她的身上总是会带一个笔记本，在这个笔记本中承载了太多我们上课的回忆。而她，却会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地写下那些生词，在生僻词的旁边还有她画的图解。现在那些生词看上去是如此的幼稚。曾经有一次，我想麻烦她帮我取一个英文名字，没想到这随口的一句话，她竟然花费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去查找中英文名的区别，并将全部的备选名字都写在了纸上。这一张张早已泛黄的纸上却记录着最珍贵的回忆，我们分享着我们的故事。

那一次，她得了重感冒，但是她出乎我意料地按时出现在了门口等着我，依然戴着个随声听。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脸色惨淡，没有了往日红润的颜色。这使她脸上的微笑显得格格不入。那节课也是最沉重的一节课。她每讲一句话，都要抿一小口热水，从她那喉咙间肌肉的颤动，我都可以感受到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，我问她：“要不今天的课就这样吧，你赶紧去医院，回家休息一下吧！”没想到，她却吃力的咽了一口水，然后摆了摆头，“今天口语任务还没有完成呢！”

就这样，梅干还是坚持上完了课，当她把那张写满了单词的纸递到我的手上时，她的手似乎没有温度，我抬头望着她那凹陷的眼眶，心中牵着深深地愧疚。临走时，我反复嘱咐她一定要吃点药，她只是吃力地回过头，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，稍稍顿了一下才挤出几个字：“下周见。”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，如同风中的一根秸秆，摇摇欲坠。而在我的心中有一种隐隐的痛。后来得知，因为重感冒，她请了一个星期的假。那时的我站在窗边，寒风拍打着窗檐。

在那一年的年底，我过了一个人生中最有意义的感恩节。其实在我看来我从来都不知道感恩节的意义是什么，只知道那一天餐桌上一定会出现火鸡，别的我一无所知。和往常一样，她准时出现在了门口，只是她的眼神中充斥的淡淡的忧伤。上课的时候，不懂事的我还半开玩笑的跟她说：“你今年不能回家过节啦”。她只是默默地地下了头，眼睛也一同耷拉了下去。快下课的时候，她突然注视着我，眼中一闪一闪的，仿佛在恳求着什么。她刚想开口说什么却欲言又止。直到下课了，她才小心翼翼地试探地问我：“我可以用一下你的电脑吗？”我先愣了一下，然后一个劲地点头：“当然！”

这句话似乎才让她那紧绷的弦松了下来。她坐在电脑前，很熟练地登陆了一个境外的网站，那是一个卖花的网站。她浏览着每一个品种的鲜花，有时目光会停留在一种花上好长时间，但是最后都轻轻地叹了口气。我满心疑惑地站在她的旁边，问道：“这个花买了送给谁呀？”我隐隐约约看到她的手颤动了一下，她长长地叹了口气：“今天是感恩节，我父亲出过车祸，现在眼睛只能看到二维的平面，医生说这个病可能一辈子也治不好了，母亲一个人在家，想挑一束花送给他们。”说着说着，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。透过电脑屏幕的反光，我看到她的眼神黯淡了许多，嘴角微微抽动着。我顿时无言以对，心中交杂着自责与感动。

她的目光依然在屏幕上扫射着，似乎在寻找什么。忽然她的目光陡然间停住了，停在了一束大红色的玫瑰花上，她仔细地阅读了所有的消息信息和购买须知，这看似短短的一页的文字，她却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，好像是在确定着什么，又像是在回避着什么。忽然，她的动作慢了下来，鼠标停留在了“确定付款”这几个字上许久。我不知道她在犹豫些什么，只是看到一行文字从屏幕上闪过，瞬间却刺痛了我的心——“余额不足，支付失败”。她失望地摇了摇头，最终只能选了一个稍微便宜一点的。这时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，露出了淡淡的微笑，同时她又满脸愧疚地跟我道歉说耽误了我这么长时间。直到梅干走后，我一直盯着电脑屏幕很长时间。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我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放着。我不禁想起，每次当她拿到上课费的时候总是会异常的兴奋，仿佛是当年幼儿园的我拿到了一颗棒棒糖一样，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。我从小生活在一个百善孝为先的国度，却从未真正明白过孝的真谛，似乎父亲节、母亲节在我的世界仅仅是个符号，从未代表过什么。而她，一个外国女孩，虽身在异国他乡却满怀着感恩之心，在心中惦记着远在家乡的父母。看着那定格的电脑支付页面，眼泪渐渐盈满了我的双眼。我也似乎明白了感恩的意义。

时不时的，她也会给我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。那是来年的复活节，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很陌生的节日。那一天，她居然第一次迟到了。但是她却故作神秘地走进来，手上提了一个大袋子。我很好奇里面是什么，但是她故意把身子歪到一边。然后一脸坏笑的问我：“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？”我一脸茫然地望着她，呆呆地看着她。忽然她身子一闪，把藏在袋子里的彩蛋全部抛了出来，滚落到了桌上。顿时我惊喜的不知道说些什么，这些彩蛋都是她亲手制作的，上面被涂成了各种颜色和图案，虽然做工稍显粗糙。但每个彩蛋里面都藏着不同的礼物。她让我随意拿几个作为复活节的礼物。我当然也是毫不客气。那段时间是学术交流周，也是她最繁忙的时间。尽管如此，她依然精心准备了那堂课，制作了很多相册集，给我讲述复活节的故事，那些可对于我来说都是闻所未闻的。回家后，打开那些彩蛋，里面也大都是香蕉糖和一些小挂件。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礼物，却温暖了我整个心灵。如今，这些彩蛋早已在我家的书柜上落满了灰尘，彩蛋也褪掉了本身的光泽。但是每当我看到这些彩蛋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梅干，想起她那一天扔彩蛋时最灿烂的微笑。

历史的卷轴铭刻着的是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，回忆就是最好的证明。每次她都会把讲义给我，偶尔还会带一些单词卡送给我。每当我把学校作业中不懂的问题带过来时，她也会很耐心地讲解，虽然按她的话来讲，题目有时候出的她都看不懂。在这短短的一年中，我们共同庆祝生日，一起切生日蛋糕。我们比赛扳手腕，虽然最后我输了，我们一起高歌圣诞快乐，虽然我唱的完全不着调，我们一起研究英译汉的搞笑翻译，虽然我有时候也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，我们一起去看电影，即使我还只能依赖中文字幕，我们一起品美食，虽然我一点也不喜欢，我们一起游览校园，虽然这个校园对于在这个校园长大的我已经逛了十几年，我们一起谈人生谈梦想。但是所有经历的一切都是满满的回忆，可能一生也就只有这一次相遇。时光飞逝，她一年实习期很快就要到了，而我也马上就要初中毕业了。

在最后一节课，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她。我们聊了很久，一起回忆了很多，我一直强忍着眼泪没有流出来，而她的脸上早已出现丝丝泪痕。那一次课，她没有带随身听，我问她为什么，她说被偷了，话语中藏着淡淡的忧伤。后来，我问她回到美国她想干什么。而她却哑然了。沉默后，她说她准备在芝加哥买房子，然后会结婚生子。她希望能够当一个律师，她想买一对戒指，她想……但是父母仅能提供一万美金，其他的……然后又陷入一片沉默。听着她的人生打算，我的鼻子又有一阵莫名的酸楚。

最后在临走前我问她：“你还会回中国吗？”她若有所思地回了一句：“中国，是个好地方”。她走的那天，窗外风雨交加。她撑着一把旧伞，在雨中和我告别。拥抱成为了我们的最后的告别，我的眼眶一湿：“以后……记得我们常联系”慢慢地，她走进了这朦胧的雨中。渐渐地，她的身影在雨中若影若现直到最后消失，风依旧刮着，虽然是夏天，但是风却依然刺骨。我的思念和所有的回忆也随着这风和雨，被被带到了远方。

在临走时，梅干给我发了最后一封邮件，她说她希望我将来能够实现我的梦想，永远不要放弃。她可能不会回来中国了，这个地方留下了太多回忆。从她的语气中，我感受到了她不舍与留念，但就是这短短的三句话，让我感到了迷惘和牵挂。这封邮件我一直没有舍得删掉，它也将会永远的被我留在邮箱的那个角落里。

再后来，她的灰色的头像从未再跳动过。我发出的所有邮件也石沉大海，杳无音讯。直到如今已经过去两年了，我再也没有收到她的任何讯息。在泛黄的纸上，还记录着她留下的电话号码。但是当我犹豫着拿起电话的时候，我又放下了。因为我不知道在电话那头等待我的会是谁，我也不想打扰她的生活。只是，你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位外教，也是你启迪我的人生。这么多年过去了，我只想问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？窗外的风依然悄无声息地刮着……

(此文荣获2014“我与外教”全国征文大赛一等奖  指导教师：焦丽兰)